太上金阙 第96节
青铜灯焰摇曳,有宫人默默走入宫室,那宫人着深衣,头戴巾帻,进门后便垂手而立,待琴弦声暂歇,才趋前两步,低眉稽首道:“君上,国相呈报,有外臣入境,携玉璧为礼,言称乃许国国相。”
“许国国相,伍文和……”姜瑕的手仍搭在冰弦上,闻言微抬眼皮。
烛火在他瞳孔里碎成金屑,屈指轻叩琴身,桐木发出嗡鸣,恰似远雷滚过云层一般。
一旁的宫人屏息静候,默默等待姜瑕的君令。
姜瑕思量了一下后,起身道:“传孤诏令,召集群臣,着司礼整备仪仗,宫禁之中,点齐三百甲士随驾。”
“孤,要亲自迎接这位许国的国相,”
说话时,已有其他宫人趋前,为姜瑕戴上赤黑色冠冕。
伍文和这位许国国相,在河南诸邦中还是有些声名的。
“诺,”
得了君令的宫人,应声道。
当日头漫过洛水,焦城宫禁的青铜兽首门环,徐徐打开。
三百甲士列阵于宫门前,玄色甲胄映着日光。
姜瑕身着赤黑色袍服,腰间玉佩随步伐撞击出清越声。
“君上,”
焦国国相姜开,率领群臣列队,迎着姜瑕而来。
“君上,”
群臣众卿,齐声道。
“诸位,与孤一同出城,去看看这位许国国相,”
“自许国四代乱政后,许国可是久不与咱们通使了,这次许国突然来使,你们说,会是为了什么呢?”
焦伯姜瑕笑着摇了摇头,带着姜开等众臣,从焦城主道出城,站在城门前等候。
这一等,就等到日影西斜,洛水金波粼粼。
姜瑕负手立于城门前青铜阙下,看向随侍的国相姜开,道:“伍文和何时可至?”
姜开俯身稽首,道:“回君上,斥候回报,许使车队已过洛水浮桥,扬尘渐近。”
说着,他抬袖指了指远处天际线,那里正有淡淡黄尘随风而起,隐约可见旄头幡旗晃动。
第172章 焦国(下)
远处旄幡旗渐渐清晰,其后十二辆牛车缓缓而行,牛首皆系赤色缨络,车厢两侧青铜兽面盾牌,在日光下泛着冷光。
车队碾过沙砾,赤色缨络在牛首下晃成流火,最前方车厢的竹帘掀起,露出一张清癯面容。
“焦国,”
伍文和身着玄色朝服,腰间玉珏随车身颠簸轻撞,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焦城阙楼上的青铜饕餮纹,唇角微扬。
随后,伍文和的目光,掠过焦城城门前的仪仗,低声道:“但愿此行功成,不要横生枝节。”
当暮色渐沉时,车队终于在焦城阙下停稳。十二头犍牛低哞着甩动赤色缨络,伍文和扶着车厢边缘下车,玄色朝服下摆扫过沾着金粉的砂砾。
他抬头望向城楼,只见其上青铜纹在夕阳下泛着暗红,似是凝固的血渍,而焦伯姜瑕负手立于阙下,赤黑色袍服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,冠冕上的旒苏轻晃,倒像是串着碎玉的帘幕。
“许国伍文和,见过焦伯,”伍文和向焦伯姜瑕揖身行礼。
他身后随侍捧着一件金漆木匣,掀开之时,羊脂玉璧的冷光映入众人眼前。
玉者,礼器也,自三皇以来,大荒先民就以玉,来祭祀天地、祖先,以通神灵,祈佑福泽,可谓国之重典所倚。
姜瑕眉梢微动,并未急着接礼,他抬手轻拨腰间玉佩,在叮咚声中踏前两步,道:“伍相远来辛苦,焦国蓬荜生辉。”
“焦伯谬赞。”
伍文和轻声道:“敝国新君遥慕焦国强盛,特遣臣奉三帛六玉为礼,问聘焦国贵女,与焦国重修通好之谊。”
“问聘?”
姜瑕与身边的国相姜开目光交汇后,淡淡道:“不知伍相,乃至许国,看上了孤的哪個女儿?”
与许伯杵子嗣艰难,只有一长庶、一幼嫡俩子不同,姜瑕却是有三子四女承欢膝下。
这也是祝融氏后裔的优势,或许是火元大道的余荫,祝融氏后裔普遍都极能生养。
凭着势众,众擎易举下,祝融氏在姜姓之中,几乎代替了原本的主脉烈山氏,至夏后氏王天下时,祝融氏更是厚积薄发,登上仅次于天子至尊的四岳之位,成为九州姜姓诸侯的领袖。
伍文和之所以力谏吕尚为国取妇,求取焦国贵女,除了考虑到祝融氏后裔普遍子嗣昌盛,解决许国继嗣难题外,也是看重祝融氏的四岳地位。
伍文和垂眸,声音清沉如击玉磬,道:“回焦伯,乃贵国长女,孟姜,”
“孟姜啊,”
姜瑕眉峰微挑,目光如刀,扫过伍文和素净的冠带。
他踱步至青铜兽面盾旁,与盾上的狰狞兽目相对,幽幽道:“孟姜乃寡人的嫡长女,自小捧在掌心教养,昏事上自是要慎之又慎。”
姜瑕抚过盾面凸起的兽角,金属寒意顺着指尖蔓延,道:“而且,两国结亲,兹事体大,孤也要与宗庙列祖,朝中群臣商议一下。”
话音未落,国相姜开上前半步,拱手道:“君上,贵女联姻,关乎社稷气运,确实该慎重一些。”
伍文和神色未变,道:“焦伯与国相所言极是,外臣静待贵邦决议。”
“好,”
姜瑕展颜,温和道:“伍相远来,不妨先入馆驿歇息。孤今夜便会着人清扫宗庙,与列祖共议此事。”
伍文和深深揖礼,道:“既如此,外臣便静候焦伯佳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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铛!铛!铛!
夜漏初下,焦城宗庙的青铜门环叩响三声。姜瑕解下冠冕交于侍者,独入宗庙,廊下烛龙纹灯盏次第亮起,映得石壁上的祝融氏图腾,如活物般跃动。
“君上还在考虑与许国联姻之事?”国相姜开的声音,从殿柱后传来。
姜开既是焦国国相,同时他也是焦国公室中的长者,在焦国姜姓公室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。
“焦、许两国,都是姜姓邦国,又同列九伯之一,孤自然要考虑,如果俩国结姻,对河南诸邦的影响。”
姜瑕的手抚过石壁上祝融氏图腾的火焰纹路,烛龙灯盏的光晕在他眼角投下阴影,恍若图腾上的赤龙正从石壁跃出,在他眼底燃起暗火。
“君上的意思是?”
姜开从殿柱后走出,腰间玉珩轻响,与宗庙深处传来的漏壶滴答声相和。
姜瑕呢喃道:“多事之秋啊,不能不慎之又慎,”
姜开迟疑了一下,道:“君上,与许联姻,有利有弊,不过,统而论之,还是利大于弊的。”
“老臣听说,这位许国国君,少年英睿,即位三载有余,国人敬服,若是结亲,也能配得上我焦国贵女。”
姜瑕眉心一挑,道:“国相,是看好这门亲事?”
姜开躬身,衣袂垂落,道:“老臣不敢妄断,只是近年,天下时局一日一变,老臣觉得,许国与我焦国同属姜姓,若能联姻,不失为一個极好的盟友。”
“毕竟,许国也曾被称为小霸,还是有些底蕴的,不可小觑。”
“让孤再想想,”姜瑕站在祝融氏图腾前,低声道。
“姜姓许国,姜姓焦国,”
他沉吟片刻,最后长叹道:“你所言,也不无道理,利大于弊啊!”
焦国历代都是守成之君,对姜瑕来说,稳定,重于一切。
只是有些时候,不是姜瑕想稳,就能稳的起来的。
三更钟声响过,宗庙内的烛火突然明灭不定。
姜瑕望着祝融氏图腾上跃动的光影,忽觉有赤龙虚影自壁间游弋而出,他心中一惊,抬眼时却见阴影里转出个绯色身影,正是嫡长女孟姜。
“君父,”
孟姜款步转出阴影,恍若祝融氏赤龙化作人形。
她鬓发松挽,垂落的珊瑚珠串随动作轻颤,蛾眉斜飞入鬓,如昆仑雪岭裁出的墨色云痕,眼尾微挑处点染丹砂,开合间竟有赤龙虚影在瞳孔深处游弋,恍若承载着远古神火的余韵。
额心上一点朱砂痣,随烛火明灭隐隐透出祝融神火的纹路,宛如将九天星火摘来缀于眉间。
既具人间贵女的端丽清华,又有帝室神裔的凛然威仪。
第173章 孟姜(上)
“唉,”
姜瑕望着女儿鬓间晃动的珊瑚珠串,手掌不自觉抚过腰间祝融氏赤纹玉佩,烛火在孟姜丹砂眼尾镀上一层金红,恍若远古神火在现世重燃。
他喉头微动,本欲以君父之威,问询女儿何时至的宗庙,却在触及那双映着赤龙虚影的眼眸时,话语化作一声叹息。
“你既已听见,可愿与孤说说心中所想?”
孟姜莲步轻移,丹砂点染的眼角微扬,道:“女儿,愿为吕氏妇,许国终究是九伯之一,女儿若嫁入许国,为许伯诞下后嗣,下代许伯当是我子,这与许、焦二国,都有大利。”
“女儿日后纵为吕氏妇,却非吕氏的笼中雀,女儿也有抱负。”
姜瑕面色一沉,道:“你,可要想好了,这是你的终身大事,你一定要仔细思量,一旦当朝决议,可就是成命既定,弗可更易了。”
“一言既出,山河为证,女儿既做了决定,就绝不会改易。”
孟姜的声音轻得像飘落宗庙的晨露,却又带着金石相击的清越。
姜瑕看着爱女,良久之后,叹道:“惜哉,你非男儿身,你若为男儿,兴我家者,必是你啊,”
“你先回去吧,孤在宗庙再想想,”
“君父,”
孟姜欲要再言,却见姜瑕已背过身去,广袖扫过案上龟甲,碰撞声惊散了殿角徘徊的烛影。
“不必再说了,”
他平缓道:“明日早朝后,便会有决议,”
孟姜垂眸敛衽,看着君父挺直却略显佝偻的脊背,道:“夜深露重,君父早些安歇,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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